
潔白如玉的雪花推開了厚重的雲朵,紛紛揚揚從蒼穹飄落到只餘枯木的森林,以晶瑩的身體撫慰著堅守在這片死寂內的眾魂。
阿祖安抬起頭,純真的玉蕊隨即朝他的前額,獻上代表慰藉的吻,全然不在乎自己會變成一瞬而逝的朝露。長髮的戰士並未為此動容,他毫不猶豫以手背拭去殘留在半臉面具上,象徵溫柔曾經到訪的涙花。他不需虛無縹緲之物,唯有代表勝利的讚歌響徹雲霄,才能撫平他內心的躁動不安。
因此,他要送上貴重的禮物,向身後的壯漢示好來確保自己穩操勝券。
只帶著寥寥數人,卻張揚地穿著展示家族紋章罩袍的壯漢,一直板著臉跟隨著阿祖安向枯木林深處邁進。在壯漢嚴肅的臉上,有三道由右眉一直向下延伸,將他右眼視力埋葬的血紅色傷疤。任誰看到這幾道疤痕,都會忌諱萬分;但對當時人而言,毀掉臉容的長疤是歌頌他勇猛的勳章,根本無須遮掩。
壯漢對尼夫塔利亞所發生的一切,本來無介入之意;畢竟對自己沒半點威脅的俗物,稍微放任一下反能收獲到意料之外的好處。然而,阿祖安這個叛軍首領,偏偏得悉自己的軟肋——壯漢看著引領他前行的青年,原先凜若冰霜的臉逐漸變得寬容:不愧是那傢伙指定的繼承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王獨有的氣派;相比之下,如今承繼「瑪門」之名的謝拉實在太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但這樣正好。
夾在馬比特和愛瑪華達之間,作為「維波洛」領主的壯漢,很慶幸命運的天秤正傾向他——不管是謝拉抑或卡蘭,跟他們父輩比簡直不知所謂,太柔弱了!要制衡這些軟腳蝦角色,對壯漢並非難事:他可是憑一己之力,將整個維波洛大陸解放的英雄,豈會將弱者放在眼內?
只是……
再耀眼的星星,都終會迎來墜落的宿命。
壯漢自知在不久的將來,他必須把領主之位傳給他人,但誰有能力統領遼闊的維波洛?為此他相當頭痛。迄今為止,他那幾個不肖子無論在計謀或勇氣方面,都無法給予他遜位的信心。不僅如此,單論深謀遠慮,他們連謝拉和卡蘭的十分一也沒有!縱使壯漢瞧不起那兩個年輕人,但他同時清楚在陰險狡詐方面,他們倆盡得自己父親的真傳。
如此一來,要抗衡馬比特和愛瑪華達,日後維波洛的掌權者,必須具備足夠城府。否則的話,這個國家只會落得被壓榨的下場,空有廣闊的土地!
切!要是她還活著,自己就不需為傳位一事傷腦筋……
故此,當壯漢收到阿祖安送來的項鏈時,他愣住了,並回想起過往隨侍在側的可愛身影——
在壯漢眾多孩子中,她是最聰明機靈。
可惜固執的程度,偏偏也跟他如出一轍!
該死!
「不管爸爸你說什麼,我也會隨安德烈到尼夫塔利亞!而且……而且……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你就不能好好祝福我們嗎?」
傻丫頭,妳明知我很討厭那個紅眼小子,為何非要與我作對不可?若妳當初乖乖留下,又豈會跟那個保護不了妳的混蛋,慘死在雪崩之中?
直到這一刻,壯漢仍接受不了與女兒陰陽永隔。但身為王的他,決不能在人面前展示岀軟弱,因此他只好把哀傷藏於心底,假裝一切如常。
「您想見見自己的外孫嗎?」
壯漢除了獲得女兒以往珍而重之的項鏈外,同時亦收到阿祖安的密函。透過蒼勁有力的字跡,壯漢得悉夜光之翼希望與維波洛合作。若是平日,他早把這種信撕成碎片——但筆者彷彿看穿壯漢的想法,除了特地提及他亡女的孩子外,更大膽地表明自己就是阿祖安.巴弗滅。
哦,原來小鬼你還活著嗎?
而且,居然在我為繼承人惆悵之時,談及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外孫?阿祖安,你究竟有何目的?壯漢閉上眼睛,把信紙揉成一團,開始思考與女兒遺孤見面是否恰當。
根據情報,米奈亞的「赤龍」,還有鐡風的「聯合解放陣線」都站在夜光之翼那邊。至於馬比特和愛瑪華達,至今仍未有協助海拿一方的跡象——這不奇怪,那個雪國終歸沒有重要的戰謀意義。雖說那兒是結晶石主要出產地,但只要繼續扮演中立角色,就算將來政權更迭,瑪門他們的損失始終有限。
再說,尼夫塔利亞已經出現不同規模的叛亂,暫時能保持安穩的就只有首都西爾諾。謝拉那小子不笨,又怎會察覺不到?海拿倒台亦只是時間問題。反倒在失去統治者後,那兒的政局會動盪到什麼程度,才更值得人關注——想到這兒,壯漢猛然睜開雙目,決定會一會阿祖安。
他由衷擔心自己外孫的安危。
那個孩子頂多十三、四歲,但他流著代表「原罪」的科洛特之血。假使海拿倒下,像他那種小孩無疑是民眾最佳的發洩對象……
好樣的!原來時間不是站在他這邊嗎?
「影狐,還要走多久?」
走了好一段路後,粗獷得使人聯想到戰馬在沙場上馳騁的聲音,從壯漢的嘴巴內飛奔而出,讓在場的人膽戰心驚。
當然,阿祖安例外 。
阿祖安停下腳步,但他沒回答壯漢的提問;反而繼續背對著他,抛出一個與現況無關的問題:「亞蒙侯爵,您認為鐵風未來的領主,會是阿里.雪佛蘭嗎?」
儘管不曉得阿祖安在葫蘆裡賣什麼藥,但壯漢亞蒙還是說出己見:「毫無懸念,非他莫屬。」
「那麼……」阿祖安轉身,用認真的口吻接著詢問:「將來成為尼夫塔利亞領主的人,又會是誰呢?」
「呵呵,不是很明顯嗎?」亞蒙咧嘴而笑,彷彿聽到一則滑稽的笑話。「世侄,除你之外,還有誰?我不見得你甘心退居幕後呢!」
「確實如此。誰教我是做大事的人?」阿祖安嘴角微微上揚,敏銳的亞蒙立即覺得不妥。「因此,權行利弊後,我決定放下殺心——啊,到了。」
亞蒙眉頭一皺,驚覺自己居然身處在一個雜草叢生,空氣瀰漫著淡淡鐡鏽味的廢村之中。這兒只有他和阿祖安,跟他同行的部下全都失去蹤影。
「歡迎來到妖狐居住的村莊。」
阿祖安向亞蒙介紹兩人正身處的地方,可是年邁的君王沒興趣聽嚮導的講解,只是冷冷地催促道:「給我帶路吧。」
阿祖安攤攤手,心想上了年紀的人就是特別性急,幸好他的老師並非這樣,不然就麻煩死了!
「沒問題,前方那棟冒出炊煙的小石屋,就是我們今次目的地。」阿祖安按照亞蒙的意思,繼續帶路。「話說回來,這條村是因您而荒廢。」
「什麼意思?」亞蒙不解,「我可是第一次來。」
阿祖安一邊走一邊解釋道:「幾年前,有『人』為了獲得在維波洛行商的便利,把這兒的妖狐趕盡殺絕,將他們珍貴的毛皮贈予您,有印象嗎?」
亞蒙想了想,終於明白阿祖安說什麼。「是海拿。」亞蒙的聲音冰冷,左眼則滿是漠然,分明不把這兒發生過的悲劇當成一回事。「難怪這兒充斥著一股血腥味。怎樣?當中有你認識的人?若是這樣,還真遺憾。但要怪就怪他們太弱,消失也是理所當然。」
話音剛落,可怕的殺氣立即從阿祖安身上噴發出來!
亞蒙瞬即作出反應,拔出佩劍向阿祖安砍去!然而長髮青年似是預知他的行動,以矯健的動作輕鬆避開。錯失先機的亞蒙豈敢怠慢?他連忙改變利刃揮舞的方向,朝阿祖安没有防避的腰送上致命一擊——
鏘!
就在鋒刃快要砍進血肉之際,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接下亞蒙的攻擊,令他無比錯愕。糟!是屏障?阿祖安看準機會,迅速提起腳猛力掃向對方的右腿!亞蒙頓失平衡,仰天摔下,極為狼狽。當他準備爬起身,一把長劍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亞蒙侯爵,我部下的父母正正死在這兒。」阿祖安的嗓音聽起來很柔和,可是全身上下卻透著戾氣。「他叫月見,即使已經不在,我也不希望有人踐踏與他相關的事物。請您別觸及我的底線,我們還需合作,對吧?」語畢,阿祖安收起長劍,朝亞蒙露出優雅的微笑,而他身上的肅殺之氣亦隨之消失。
亞蒙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站起,以眼神示意阿祖安繼續領路,同時警戒著他。
阿祖安笑了笑,恢復他引路人的身份。
不一會,他們來到了石屋前。
亞蒙深吸一口氣,在腦中模擬自己該對孫兒說些什麼。父母都不在身邊,又是科洛特中地位最卑微的分家成員,想必日子過得不好吧?
而且,那孩子會想見他這個外公嗎?
阿祖安看不出亞蒙的躊躇,直接推開石屋破舊的木門。充斥在內的酸臭味迅即撲臉而來,似要驅逐擅闖者。但無所畏懼的訪客並不在意,堅持踏進屋裡一探究竟。
聽見門扉打開的聲音,正在吃草莓蛋糕的紅眸少年急忙放下碟子,昂首查看來者何人。正因如此,他與亞蒙還能視物的左眼對上了。
淺髮紅眼,肌膚就像雪般純白……作為男生,未免太過俊美吧?祖孫倆互相對望一陣子後,忽然間,強烈的劇痛出現在阿祖安左邊臉頰上——
「哇哇哇哇哇!你幹什麼!」
阿祖安發出巨大的悲鳴,全因亞蒙正使勁捏他的臉蛋!
或許感同身受,覆蓋阿祖安上半臉的銀面具,貌似泛起了淚光。
「幹什麼?敢敷衍我的你問我幹什麼?」亞蒙的臉簡直像惡鬼一樣,只差沒把阿祖安生吞。「如果這小子真是我外孫,哪會像得這麼好看?」
阿祖安不再尖叫,他眨眨眼,不懂如何應對。
該……該怎麼辦好?先不說他大力捏我是藉故報剛才的仇,那……那個……阿祖安暗忖:唉!我應該說亞蒙大爺你太有自知之明,亦或太自卑呢?雖說你真的長得很抱歉,但上帝有時候也會宅心仁厚……總之這個男孩確確實實是你外孫,給我撐大你那對眼看真一點——
喔!搞錯了,他頂多能撐大一隻眼而已。
「咳,不好意思。」在氣氛變僵的情況下,紅眸少年突然開聲說話:「你們都一把年紀(阿祖安:喂喂!我還很年輕!),這樣胡鬧太失儀吧?倘若懷疑我真實身份,沒所謂,只不過維波洛將會由庸才統治。有一整個國家給我陪葬,有趣極了!」
亞蒙放開了手,直盯眼前這個漂亮的小男孩。
至於阿祖安,則不停揉搓他變得紅腫的臉頰。
「我不想死。但這天若不幸提早降臨,唯有坦然面對,承認自己失去攀登高峰的資格。」紅眸少年沉穩成熟的氣質,使人忘記了他真實的年齡。「可是我不甘心!明明我比那些垃圾都優秀,憑什麼他們能超越我?只要尚存一口氣,我也會把擋路的廢物徹底消滅!真命天子只能夠是我!」
哈哈……這小子,跟我家丫頭小時候一模一樣!完全不知天高地厚呢!
「你……叫什麼名字?」亞蒙向紅眸少年詢問道。
「達西.科洛特。」紅眸少年以無比傲慢的口吻回答:「只要你看清事實,我很快就是達西.戴麟趾,外公。」
「達西嗎?我會好好記住。」亞蒙向他的外孫,回以同樣不可一世的臉容。「但說到失儀,你也不遜色呢!」亞蒙碰一碰自己的臉,提示達西臉上沾了忌廉。
達西的臉一下子通紅起來,接著他使出狠勁踩向他的「墊腳板」,並朝下大吼道:
「蠢貨!你怎麼不提醒我臉上沾了忌廉?」
那個手腳遭粗麻繩綑綁,嘴巴被羊毛襪塞住,正充當墊腳板的男人痛得發抖。他覺得自己超不幸,只是在蒼雪嶺做了短短三個月執政官,那個地方就慘遭夜光之翼佔據……現在……現在還是成為一個變態小鬼的墊腳板!為何他這麼命苦啊?
阿祖安看著可憐的執政官,搖頭嘆息。同時他亦暗暗打量著達西,開始懷疑自己為了得到維波洛支援而饒他一命,是否正確了。
這孩子,太像海拿啦!
阿祖安唯有寄望達西在成為「戴麟趾」之後,不會對未來的尼夫塔利亞做成威脅。
說起來,這個執政官……阿祖安再次把視線投向那個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倒霉鬼。嗯,他有點像寒冰殿內某個士兵,但……究竟像誰呢?阿祖安一時間想不起對方,不要緊,反正那傢伙一定是正宗廢柴——
「哈……哈……哈啾!」
捧著黑色盒子的士兵雨果,來到海拿的書房時不知為何打了一個大噴嚏。
嗚……是天氣太冷還是有人說我壞話了?雨果把鼻水吸回鼻腔內,就看著手上的黑色盒子,略有所思。
這個盒子到底裝了什麼呢?雨果搖了黑盒數下,也猜不到裡面有什麼。不如打開它來看看吧!雨果開始打壞主意,本來就是海拿白痴,隨便找不能信任的他把這東西送去書房,所以他打開看一眼應該沒問題——
才怪!
要是海拿發現,他鐵定會受到五馬分屍之刑,殘肢甚至會吊在首都城牆上示眾!想到這個恐怖的可能性,雨果嚇得手滑了一下,整個盒子跌落地板,打開了。
「糟……糟糕了!」就在雨果緊張得蹲下來想闔上黑盒時,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觸感,沒有由來地在他的後頸上出現。
什……什麼鬼?
雨果嚇懵了,但還是鼓起僅餘的勇氣,扭頭查看究竟,結果……
「鳴哇哇哇哇哇!」
【~To be continued ~】
作者的話:
今集沒有溫泉Play,可惡!下集我一定要寫,我好想寫海拿撒嬌的模樣啊!
其實今集是服務正傳的集數,小海拿……不,是達西小弟是正傳內某對變態兄弟的祖先:
總之因為達西,亞蒙家的基因得以改變,帥哥萬歲!
話說阿祖安的預感沒錯,達西確實很危險,但這是基於他令上述兩兄弟存在的緣故。即是說,在阿祖安的世代,維波洛並不是威脅,眾人safe!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離開了。在離開之前,容我再說一次:阿祖安才是〈Overture: Noir〉的男主角!儘管他今集的戲份還是很少,但至少再次出場了🥹
P.S. 今次封面AI圖是達西,大家認為像不像海拿(小聲說:如果海拿是女生,他和康納有孩子大概就是達西這副模樣和德性)?至於插圖,就是戴麟趾家族的紋章(即是家徽),好像有點兒普通,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