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的低語，活人的謊言 - 《間幕林美娟＆簡郁珊》— 當愛化作深淵

廚房看似整潔乾淨，烹調用品、餐具和家電擺放得井然有序。菜刀整齊地放在木頭架上，鍋子與平底鍋按照大小懸掛在牆上，看起來一切如常。

然而仔細一瞧，這個家的崩壞跡象無處不在。

幾朵枯萎的牽牛花靜靜地插在花瓶中，花瓣已經乾裂成焦黃的碎屑。

水果盤裡的香蕉泛著詭異的棕黑色，蘋果上覆滿斑點，發出淡淡的腐爛氣味。

流理台上散落著麵包屑和果醬污漬，果蠅四處飛舞。

林美娟神情呆滯地坐在餐桌前。她手握著一支黑色原子筆，緩慢地翻閱筆記本，紙頁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雜亂無章的話語。

只有想到自殺，我才能感覺到有安息的希望。

我是負擔，是悲傷的殘渣，我聽得見他們是怎麼說我的。

我好想找到愛，但這裡只有無盡的悲傷。

在某一頁的角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愛這個字，中間還畫了一個巨大卻扭曲的愛心，線條因為反覆塗抹而深深刻入紙張。

林美娟筆尖落在紙上，繼續書寫。

我好恨我自己，活著好累好累好累。

她的字跡開始變得凌亂。

死，只有死可以帶給我寧靜。

死這個字被重複寫了數次，甚至漸漸變形，字跡深刻到刺破紙頁。

林美娟眼神空洞，彷彿這些字句就是她唯一的出口。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點二十分。

突然隔壁傳來含糊不清的談話聲、大笑聲、嗚咽聲，還有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林美娟渾身僵硬，像是一尊雕像，動彈不得。她的眼珠微微顫動，卻不敢回頭去確認聲音的來源。

等她終於回過神，再次看向時鐘時，指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四十九分。

她失去了一個半小時的記憶。

林美娟她低下頭，看著筆記本上的字，突然倒吸一口氣，雙眼驟然睜大，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輕聲呢喃，語氣卻平靜得異常，但這句話卻給了她某種力量。

林美娟撕下一頁筆記本，用黑色原子筆畫了一個歪曲的愛心，然後拼命地將它塗滿。在愛心的下方，她緩緩地寫下了一個名字。

簡郁珊。

林美娟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木架上的菜刀，她伸手想要拿起刀柄，卻在最後一刻停下了動作。

她嘆了口氣，將那張畫滿愛心的紙揉成一團，隨手丟到地上。

林美娟拿起筆記本和桌上的剪刀，起身離開了廚房。

客廳裡堆滿了未拆封的網購箱子，紙盒雜亂地推疊在角落，散發出受潮的霉味。但林美娟沒有理會，她的動作僵硬，一步一步走向牆角。

牆角放著一把布滿灰塵的木吉他，琴弦早已生鏽，琴面上積滿指紋與塵埃，彷彿許久未曾被觸碰過。

林美娟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筆記本藏進吉他的共鳴箱裡，她的動作遲緩，像是這本筆記有千斤重般。

然後她轉身拿著剪刀，離開了客廳。

浴室的入口狹窄，林美娟費力地踏過白色蓬鬆的地墊，走了進去。

她刻意避開鏡子裡的倒影，視線低垂，卻在無意間瞥見洗手台上掉落的幾根髮絲。

林美娟的瞳孔微微縮緊。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手，將剪刀放在洗手台上，然後打開鏡櫃，取出一罐藥瓶。

林美娟打開瓶蓋，將十幾顆白色藥丸倒進手心，然後一口吞下。兩顆藥丸滾落到地上，她沒有理會，只是打開水龍頭，捧起水，連水帶藥吞了下去。

她的身體慢慢下滑，無力地靠坐在變色的磁磚上，喃喃自語。

「寧靜，我只想要那再也回不來的寧靜。」

突然，門外響起燈光開啟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彷彿要刺破耳膜般震耳欲聾。

然而林美娟依舊沒有表情，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妳做了什麼？！」

浴室的門被猛地撞開，簡郁珊衝了進來，滿臉驚恐，她臉色蒼白，喘著氣，眼睛腫脹通紅，衣服上有點點血跡，手指上還沾著乾涸的血痕。

「妳做了什麼？！妳做了什麼？！」她幾乎是尖叫著，衝到林美娟面前，瘋狂地搖晃她的肩膀。

林美娟眨了眨眼，輕聲說道，「沒事的，別緊張，媽媽沒事的，媽媽終於可以休息了。」

「媽媽終於不會是累贅了。」

林美娟試圖抬起手，想要觸碰女兒的臉頰。但她的身體卻像被拖入深淵，沉重無比，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在她的眼裡，簡郁珊的輪廓模糊不清，彷彿被無數重影疊加，聲音也變得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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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簡郁珊的眼中，她看到的卻是一個只剩喘息聲和奇怪咕噥聲的女人。

林美娟的嘴唇緩緩開合，聲音卻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簡郁珊眼神驟然一變，她抓住母親的手腕，用力地將她的長袖捲起。

一道道的割痕，深淺不一，橫七豎八地遍布在蒼白的皮膚上。

簡郁珊迅速抓起母親的另一隻手，翻開袖子，發現同樣佈滿了舊傷與新傷。

簡郁珊沒有發現致命的傷口，於是她眼神迅速掃過地面，直到看見了那些散落的藥丸。

簡郁珊撿起藥罐，翻過來，指尖用力得幾乎要將塑膠瓶捏變形。標籤上的英文字母一行行地排列著，陌生而冰冷，她無法解讀其中的內容。

她猛然一甩，藥罐被她狠狠地丟向牆角。

「妳在怪我嗎？」

簡郁珊的聲音帶著壓抑已久的憤怒。

「不！」她的情緒猛然爆發，語氣尖銳得像要撕裂空氣，「這一切都是妳自找的！沒錯！這一切都是妳的錯！都是因為妳太過軟弱，都是因為妳只會躲在那邊哭！」

簡郁珊撲過去，死死地抓住母親的肩膀，瘋狂地搖晃著她。

「生命是不公平的，妳知道的，妳了解的！」她嘶吼，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但為什麼妳這麼軟弱？為什麼妳什麼都不願意嘗試？！為什麼妳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妳憑什麼丟下我一個人！」

然而林美娟沒有回答，她只是睜著雙眼無神地看著她。

那無神的雙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波動。

林美娟的嘴唇微微開合，可是她的目光卻沒有聚焦在簡郁珊的臉上，而是穿透了她，彷彿在看著她背後的某個不知名的存在。

簡郁珊已經不是母親視線裡的焦點。

那一刻簡郁珊終於害怕了。

她的憤怒驟然熄滅。

簡郁珊跪在地上，將母親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讓母親的額頭貼著她濕冷的皮膚。

簡郁珊將手指插入母親的口中，觸碰到溫熱的舌根，然後猛地向內按壓。

林美娟的身體瞬間劇烈痙攣，嘔吐聲隨之響起。

簡郁珊趕忙將手指拔出，濃稠的嘔吐物從母親的嘴中湧出，落在地上，濺到了她的衣服和手上。

她顧不得那些污穢，迅速地將母親的頭扶向馬桶邊，讓她將胃裡殘存的毒物全數吐出。

當母親的身體稍稍平穩時，簡郁珊再次將手伸入她的口中，指尖狠狠地壓住咽喉後方，逼迫她繼續嘔吐。

林美娟微弱地掙扎，想要推開簡郁珊，可是她無力得連一個國中生都推不動。

林美娟只能順從地讓身體做出最基本的生理反應，將殘存的藥物排出體外。

林美娟不停地咳嗽，眼角滲出淚水，直到吐出的東西逐漸變得清澈，胃裡已經空無一物。

簡郁珊喘著氣，鬆開了手，站起來，看著母親，她的衣服上沾滿了嘔吐物與唾液。

簡郁珊嘴唇無聲地開合，最後喃喃低語說道。

「……我終於殺了他。」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

「我終於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了。」

她轉頭看向母親，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壓抑不住的憤怒再次湧上心頭。

「但為什麼妳要這樣對我？」她猛地吼道，聲音近乎崩潰，「為什麼妳只想丟下我一個人逃走？！為什麼？！」

然而林美娟仍舊只是睜著無神的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簡郁珊的怒氣在這片死寂中迅速冷卻，她的呼吸平穩了下來，語氣變得冷漠。

「是嗎？」她低聲說道，「這就是妳的願望嗎？那我可不能阻止妳。」

簡郁珊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離開浴室，並將門狠狠地闔上。

在門關上的瞬間，林美娟的嘴巴微微開合，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

但也是在那一瞬間。

一滴眼淚悄然滑落林美娟的臉頰。

那一刻這世界裂開了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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