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正霎時不敢多說半句,唰一下便跪在莊、程二相面前,在場眾人皆感受到兩人此刻的怒火早已熊熊燃燒,想要就此將人吞噬乾淨。
自己姊夫也就罷了,關起門來就不關旁人什麼事,怎麼狡賴,那都好歹是自己人,可莊相就不同了,莊家的背後那是皇族,豈是他們能得罪的?堂堂陛下親封郡主在自家地界如此被汙辱,換作是誰都要鬧上一鬧的。
莊秉志就這麼一個女兒,外頭多少閒言碎語他都無所謂,只求自己這個掌上明珠能安好一生便是,現在被打得臉頰紅腫不說,還在眾人面前出了笑話,眸色沁出冷意,保不齊他已經在思索著如何要了李宏正和李書婕的命。
他微瞇著雙眸,程邵泰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姻親,他實在想不透。兩人雖是世家出身,卻也看不慣世家迂迴之風,但這也不代表他們可以容忍李家這樣的門戶踩在他們頭上胡鬧。
不等李宏正說什麼,莊雅瑜就已然站到自己父親身側,一身的狼狽,瞧著令人心疼。她厲聲怒道:「李大人,本郡主不知哪裡得罪了大人,竟要遭此辱打,今日令嬡也已替大人出了惡氣,還望大人放過本郡主。」
莊雅瑜自從受封郡主之位後,就不曾以郡主之身自稱,向來和睦有禮,這還是她第一次以位份壓人。雖才十幾歲的姑娘,冷言冷語起來,竟也使得李宏正冷汗直流,她是個好脾氣的,可也不代表能忍受這般屈辱。
「臣……臣不敢。」
「本郡主看你敢得很!」莊雅瑜神色凜然,絲毫不給面子,咄咄相逼,那架式還頗有幾分其父在朝堂之上舌戰群臣之風:「我與程家妹妹不顧秀女之身過府弔唁,是為全與李大姑娘的姐妹情分,卻不曾想竟遭遇此禍端,李大人,我這個人向來好說話,卻不是那軟柿子任人拿捏,今日若不給莊、程家兩家一個交代,就別怪本郡主將此事告到御前讓陛下替我等做主!」
都牽扯出陛下了,李宏正也不敢再打馬虎眼,立即叩頭請罪:「請郡主恕罪、請郡主恕罪,臣……臣……」
他隨即起身扭過頭抓著還因肚子被踹仍疼痛不已只得坐在地上的李書婕,拉著她手腕便又是幾巴掌落下。
看著李宏正極力撇清他教女不善之罪,把所有罪過都推給李書婕,莊雅瑜的那股子怒火更甚,李宏正這是當自己方不過十七之年來唬弄她了?
她的嘴角掠過薄涼,只稍一瞬,卻可看得出來,李氏是徹底得罪了莊家這一個千嬌百寵的女娘了。莊雅瑜雖說是個好性子的,卻也如她自己所言的那樣,並非是個可以任人欺辱的。
要不是看在李書玥和程思莙的份上,她還真想去告御狀。她難得無禮地對李宏正翻了個白眼,隨後只對著莊、程兩家的三位長輩款款施禮:「父親、義父、義母,此事還請三位長輩替女兒及思莙妹妹做主。」
程家三兄弟亦是站在程思莙身前,保護意味更甚,他們眼眸緊盯著李宏正對李書婕的拳腳相加,半分動容也無。李書婕今日的遭遇在他們眼裡不過都是她活該罷了,沒什麼好心疼的。
「李大人,程家女娘做錯了什麼,自有程家長輩做主,何時輪得到一個小女娘不由分說便對我家女娘動手?」程思賢沉聲從李宏正的身側掠過,他眼角眉梢間沒了往日的和善,「何況,舍妹還是李書婕的表姊,這番作為,又該如何論處?」
「是、是,程大郎君說得是。」李宏正停了巴掌,對著程思賢陪笑,這幾個人沒有一個是他得罪得起的,就連同這程家小輩也是不敢逆。
這樣一想,便深覺自己的窩囊。暗暗叫苦,自己靠著科舉一路爬到今日地位,亦替李氏爭上那麼一口氣,可到了京裡才發現誰都可以踩上他們李氏一腳。在這京城之中,各個都是世家大族,更甚者縱然不是達官顯貴,卻也可以在他們李氏一族面前頤指氣使。
他眸光伴隨著寒光,直掃向李書婕的方向,對著還佇立在一旁的府中下人怒喝:「愣著做甚?還不將二小姐帶回閒綺閣!」
李宏正並不喜這個二女兒的,甚至可以說極其厭惡。他對季氏其實說不上多寵,只不過是季氏比起宋氏那結髮妻子還要懂得如何伺候他的,當年之所以將季氏納入李府,還是因為不知是誰將他逛花樓之事與其有肌膚之親的事捅出去,逼得他不得不將人帶入府中,之後過沒多久,季氏便說她有了身孕,在這般情景下,他自然對這個女兒並未有太多的欣喜。
鬧出這等笑話,讓他往後在京中如何立足?外人該如何看待他們李氏?他李宏正此刻對李書婕的恨意無處可藏,都擺在面上。
莊秉志看著這番鬧劇,終歸是顧及著好兄弟的顏面,搖了搖頭,對著宋氏輕聲道,那口吻比起對李宏正,實在緩和許多:「李夫人,煩請妳找個地兒讓姑娘們整理整理吧。」
宋氏就站在程夫人身側,她回過神後連忙開口:「左相大人說的是,還請郡主與思莙隨妾身來。」
她側開身讓兩個受了不少驚嚇的姑娘家先入內院,又悄悄去讓下人去請大夫。從前她還真是瞧不上什麼嫡庶尊卑的破規矩,在母家后宅內院清淨得很,可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事,但自多年前嫁進李氏後,卻是大開她的眼界。這也就罷,還是個拎不清的,令她大失所望。
而如今來瞧,果然見識就是不同。奢望自己這個丈夫,當初的自己簡直是瘋魔了。程夫人只低聲在程邵泰身側說道:「老爺,妾身也過去看看。」
程邵泰僅是頷首,才又扭過頭,眼裡對這姻親顯然已經失去所有耐心,他上前居高臨下地死盯著李宏正。霎時,程邵泰心裡估計不知算計多少回這門姻親要不要斷得乾淨。
眼瞧著程邵泰那副在看一具毫無生氣、全然陌生的軀殼般,李宏正才意識到今禍事該多嚴重,重到程邵泰都要捨了李氏。
「姊夫!」李宏正頓時大喊,匍匐到程邵泰的腳邊,此時早已顧不上顏面,他知道一旦程邵這個姊夫若替自家胞姊斷親,他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苦苦哀求著眼前的人:「姊夫,求你看在長姊的份上,就饒過二丫頭吧!」
李宏正跪在冰涼的面,不斷求饒,可程邵泰卻是不為所動,莊秉志將人拉回自己身側,對著李宏正便怒聲道:「李大人,你是當本官不在、雅瑜這個郡主不在了是嗎?令嬡動本官女兒時可有想過後果?動她自己的親表姊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沒有,一刻也未有。李宏正,是本官平日裡太好說話,還是你覺得雅瑜和思莙兩個小女娘是個好欺負的?」
到底是哪來的臉面去求程邵泰放過李書婕的?莊秉志周身怒火怎麼都掩蓋不住,他還真是第一次瞧見這般不要臉面的。
與此同時,被下人硬是拉回閒綺閣的李書婕,憤恨地砸碎侍女送到跟前的茶盞,瓷盞碎落,滾燙的茶水肆濺,映出她滿是怒意的臉,隨後像是意猶未盡似的,又把屋裡能砸的器具都摔了出去,儼然一副瘋魔了的模樣,季氏只靜靜地看著她發洩自身的不滿。
又過去多時,李書婕才像累極般,大喘幾口氣,恨恨地看著季氏,凌著一雙眸子,傾口對季氏的不滿。
「不中用!妳怎麼就不是個正室呢?掌著李府又如何,妳女兒我從一出生就是個庶,只能被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庶!」
就因為季氏是妾,所以她就只能屈居京裡那些嫡子、嫡女之下,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可是憑什麼啊?
憑什麼李書玥可以得到族中栽培,憑什麼可以名滿天下,又憑什麼程思莙可以居高臨下地用悲憫的目光,像是施捨一樣看著她?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不是嫡出,也是因為她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就要什麼都得不到,還要被所有人瞧不起!
她不服!
「妳在怪我?呵,那怎麼不道妳自己是個蠢的?敢這般眾目睽睽之下對妘陽郡主和程思莙動手,誰給妳的熊心豹子膽?」季氏一聽李書婕對她的埋怨,怒火只在一瞬便被點燃,像是被氣笑似的,指著李書婕的鼻子,目光陰寒毒辣:「我反倒想問問,妳怎麼不是個郎君?就只是黃毛丫頭,還敢在這兒怪我?我當初就該將妳溺了,免得我這個娘還當出錯來。」
閒綺閣「母慈女孝」的情景,在靈堂還在斷公正的眾人自然是不知情的,就看著過府替兩姑娘查看傷勢的大夫,一臉沉重地走到莊秉志和程邵泰的跟前拱手,緩聲開口:「莊大人、程大人放心,郡主與程女娘臉上的傷是皮外傷,好好將養便無虞了。只是程女娘從前應當是有受過什麼驚愕,此番雖無礙,但往後萬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否則……還煩請程大人多加留意。」
「多謝。」兩人齊齊頷首道謝,讓人送大夫出門後,才又看向一團官司,只覺得陣陣頭疼,莊秉志傾耳低語:「我先帶我家的姑娘回去,到底是你姻親,你自己看著處理,只不過你是知道的,莊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家,我家夫人怕不會輕易放過。」
程邵泰自方才聽聞大夫所言便變了臉色,此刻早已沒有心思去管莊家會如何處置李家,反正兩家交了惡,李氏定然吃不到什麼好,只不過程思莙那頭……程邵泰望著已經走遠了的父女倆背影,瞇起雙眸定了決心:「李宏正,咱們兩家斷親吧,我家實在供不起你們李家那尊大佛。」
李宏正一抬頭就瞧見程邵泰那副嫌惡的眼神,頓時眼一閉,跌坐在地上。他深知當眾斷親,斷的不只是親,而是往後的庇護,李家要完了,被李書婕這個蠢人給禍害得要拜了,不僅得罪了程家,還得罪了莊家,他到底造的什麼孽?
「長姊!您說說話啊!您是我胞姊,這好好的親哪能說斷便斷的?」
「不是我不幫你,只是你得罪的可是莊家人,就算這莊家乃你姊夫家的世交,可在選秀的這節骨眼上,書婕卻對莊女娘動了手,你說,這莊家能不惱嗎?」程夫人咬了牙,恨鐵不成鋼說道:「當初讓你注意著點李書婕,怎就不見你管教?」
「不必廢話,這親不斷也得斷,今日都敢當著我和莊相的面傷我女兒和妘陽郡主,保不齊私下裡又該如何刁蠻!李宏正,三日後今日之事若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程家也不會放過此事。」程邵泰抬手打斷了程夫人的話語,不容質疑地望著李宏正,凝著神色:「還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仗著你我兩家姻親背地裡都幹了什麼生意,此後若再以程家的名義行事,你自己好自為之。」
見程邵泰不鬆口,李宏正的眼眸頓時出現怨恨之色,這也就罷了,他沒想到程邵泰已然知曉他瞞著程家在外頭有其他生意,凌著眸子,手早已握成拳,周身的冷意捲起,死死的盯著。
既然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他遲早要程邵泰跪在他的腳底下向他求饒,他定要叫程邵泰、程家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他眸子望著冰徹心底的地板,最終強忍著從心底深處想將程家千刀萬剮的衝動,再抬眼,便是滿臉堆笑:「是、是,回頭我便嚴加看管此事。」
正當程家的幾人聽見李宏正的回話,程邵泰只是冷哼一聲,便不打算繼續留在李府被人無端看了笑話,拂袖而去,程夫人只是輕拍著在她身側的宋氏的手,也帶著四個孩子離去,然而看到莊程兩家都走了,其他人眼見看不到任何熱鬧,便也紛紛告辭離去,李府又歸於平靜。
平靜得有些詭異。宋氏盯著自家的這個夫君,神色也起了譏諷,冷笑連連,最後竟是放聲大笑,笑得李家下人都覺得宋氏失去女兒已經瘋魔了。李宏正抬頭看著自己的這個髮妻,面露不解,沉聲問道:「妳在笑什麼?」
「我在笑你蠢!」李氏眸色漸黯,亦是陰沉著聲色,儼然像是看著仇人般的模樣:「嘖嘖……果然是風流地之人生出來的。」
她咯咯笑著,不顧李宏正那滴出血的怒火,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長廊的轉角。
瘋了,都瘋了!
回到程家的幾人,趕緊都圍著程思莙打量了起來,程夫人一臉緊張地道:「可是從前落水的毛病沒有養好?」
「父親、母親、幾位兄長,我是真的沒事,不用擔心。」程思莙只勾起甜甜一笑,眼裡都溢滿了溫柔,隨即卻也苦笑:「只是這下子還真的不用殿選了,就這模樣,被治一個殿前失儀就夠咱們家吃一壺的了。」
話音才剛落,門外下人便急匆匆地闖進正堂:「老爺!宮裡……宮裡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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