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怎麼這時候才梳妝?」莊雅瑜面露一笑,接過綰華手上的骨梳,邊將程思莙暗在椅子上,邊打趣地望著銅鏡裡的女孩,明豔動人,沉魚落雁,可見京中所傳之言不假。
程思莙僅是笑著任由莊雅瑜替她梳妝,莊雅瑜雖說家世顯赫,身後是正一品左相的父親,母親是大長公主,連帶著姑母還是當今聖上的生母,若真要論,還要稱陛下一聲表兄的。
但她從骨子裡就不是個挑剔高傲之人,做事向來不拘佞於小節,面對自己的那些閨中好友皆是笑臉相迎,平易近人,從未因為自己那般出身便狂妄自大,兩年前莊雅瑜十五及笄那日陛下冊封郡主後也未有變過。
待莊雅瑜放下骨梳後,才拉著她到軟榻上,巧笑倩兮間,亦是有些不解,瞧著莊雅瑜那副明亮眼眸,眨眨眼睛:「姐姐,書玥姊姊仙逝,事出突然,不便到府拜訪,請姐姐見諒。」
「無妨,我這不是過來尋妳了?」她輕拍著手背安撫程思莙,細細去觀眼前佳人,眼下烏青不淺,便知這小姑娘昨日並未安眠,微微一嘆:「年前瞧妳寄來的書信,書玥姐姐還能與妳說說話,怎麼不過兩月有餘便撒手人寰了?」
「詳情我實在不知,不過書玥姊姊纏綿病榻也是痛苦,此番算是解脫,只是我家那舅母,不知要如何傷心。」
程思莙亦滿眼無奈,搖一搖頭,姊姊多年都只是以湯藥吊著性命,只是猜不透為何總是不見好轉,甚至有著越加嚴重的趨勢,也不知是不是湯藥的緣故,可誰都沒細想,只一味認定是姊姊久病纏身,故而湯藥沒了效用。
但那日去瞧,她看得真真的,書玥姊姊的身子明明就如同慢慢康復之態,怎的就迴光返照,最終撇下他們這麼去了?她現在仔細想來,從那年姊姊要選秀時卻在臨了得此怪病那天起,便是疑點頗多。自家姊姊身子雖說不是每日都親自盯著的,卻也是知曉幾分,好好的一個人怎可能突然就生了這麼一場連宮裡的太醫也查不出病因的病呢?
她緊蹙著眉稍,一閃而過的古怪。忽然之間有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直擊著她的心扉,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也唯有李家的人,可是誰最有可能做下這般天理不容之事?
「唉,李夫人就只有書玥姐姐這麼一個明珠,難免傷懷。」莊雅瑜似乎沒見到程思莙的神色般,眼眸垂落對方絞著手帕的手,繼續說道:「不過我父親說念在妳我兩家的交情,他下朝後會上李府致意。」
「替我多謝義父。」
程思莙的話音才剛落下,前院那頭的人便慌忙過來沅湘院,那人站在門口,側著身子輕喚裡頭的那個姑娘:「大小姐,夫人遣小人過來請您。至於莊大小姐,您府上的馬車也在外頭候著了。」
程思莙現了困惑之色,扭頭望向一旁已經起身的莊雅瑜:「姐姐也要去李府嗎?」
「是啊,書玥姐姐還未出事前便對我有照拂之心,姐姐離世總該去盡盡哀思。」她輕點程思莙的額,笑得燦爛,「行了,別讓義母等急了。」
兩人越過廊道剛出前院,便瞧見程夫人早已站在門口囑咐著些瑣事,程思莙見狀便拉著莊雅瑜快步到她跟前。
「母親!」
「雅瑜拜見義母,義母金安。」莊雅瑜款款一禮,隨即神色中帶有歉意,原該一進府就先去拜見程夫人的,卻是急匆匆的就去找了程思莙,現在想來真是自己從前沒規矩慣了,虧得程夫人如此遷就自己:「本該一早給義母請安的,還望義母見諒。」
「好孩子,無妨。妳我兩家交情不必有這些虛禮。」程夫人趕緊扶起莊雅瑜,輕拍她的手背,笑得和藹賢良,隨即扭頭假意嗔怪:「都多大了,還這般撒嬌,也不嫌丟人。」
雖嘴上嫌棄著程思莙,但卻一臉溺愛之色,程家就這麼一個女娃,無論如何都是偏疼這姑娘家家的。此話一出,程思莙收斂眉眼,低下頭羞澀幾分,仍不忘對程夫人繼續撒嬌:「母親這樣說,是嫌棄莙兒了?」
程夫人笑得更加開懷,將程思莙攬進懷裡,像是哄著幾歲孩童般,眼角眉梢間盡是溫柔:「哪有的事,母親疼妳都來不及了,又怎會嫌棄?好了,咱們快去李府吧,免得妳幾個兄長該等急了。」
幾人這才急匆匆分別上自家的馬車往李府趕去,待馬車停到李府門口時,便見到李府早已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程夫人見此情景,不由得怔愣一瞬,怎麼回事?怎麼弄得像是在辦喜事般?
自己母家不過寒門出身,有幸出了官升正四品的弟弟,這才光耀門楣,但那也不至於人人都往李府這處趕吧?何況死的只是一個小輩,哪有可能惹的連帶著幾個比自家那個弟弟官位還高的大人往這兒送人情?
她扭過頭就看見自家夫婿和莊家的馬車前後抵達,隱約才猜出是怎麼回事,敢情這些人是看在自家夫婿、孩子們和莊相的面子才來的。程夫人拉著兩女孩迎上幾人,程邵泰和莊秉志一下馬車便變臉色,陰鬱著眸光,程邵泰到底還是看重自家夫人,沒有口出惡言,僅是低語:「這怎麼回事?弄得興師動眾的。」
「這……」程夫人為難地回頭匆匆瞧了一眼,又回過頭同樣低聲回答:「回老爺,妾身也不知情。」
程邵泰聞言,沒多說什麼,只領著自家夫人和幾個孩子跟著莊秉志就往李宅走去。明明只是短短幾步路,卻因這陣陣沉默,使得走在幾個大人的身後的小輩們,低垂著腦袋,覺得長路漫漫。
門房瞧見兩個正一品丞相都來關照,不免得迷糊,這程相也就罷了,到底有姻親之故,可這莊相父女又是何故?
莊家與程家都是世家出身,李家能高攀到程家已經算是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了,今日李家小姐過身能讓莊相和郡主走這麼一遭,還不得燒高香。
「小的拜見莊大人、程大人、郡主、三位程小大人。」兩門房見狀雙膝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伏地盯著地面,待兩位丞相開口。
莊、程二人目光僅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便只是讓兩人起來,逕直往府裡走去。
幾人本就看不起李氏一族那副小門小戶的做派,哪怕李宏正憑藉自己爬到正四品之職,可他那骨子裡從不是留著好血,勢利短淺,做事向來都是欺善怕惡的主兒,都是世家出來的人精,自然是瞧不起這番做派,更不想與其為伍。
若不是程邵泰與李氏有姻親之故和自家姑娘與李家姑娘有緣,莊秉志那是連來都是不想來。
「下官李宏正見過莊大人、程大人、妘陽郡主。」李宏正恭敬地攜全家上下對踏步進來的幾人拱手,低垂眼眸,可眼裡卻是沒有半點對眼前人的恭敬,反倒是多了些狡黠之色。
他心裡也是清楚除了莊雅瑜和程思莙外,在場的幾人不過就是看在莊、程二相的面子來上一遭,實則哪有那麼好的心腸?在官場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都沒見到過這些正三品之上的給他擺過好臉色。
眼眸流轉間,兩撥人都不知多少念頭淌過腦海,只不過有一絲不對勁之處,卻被縮在自家父母、兄姐身後的程思莙察覺。她抬眸落眼到李家眾人身上,李書婕呢?李書婕怎麼沒在此處?
「郡主和幾位大人蒞臨,下官有失遠迎,還請郡主與各位大人見諒。」
聽著李宏正的恭維之語,莊秉志卻是冷哼一聲,拉著自家女兒難得撇下程家一行人就往內院走去,懶得與人打滿腦門官司。
程夫人瞧了眼程邵泰的臉色,隨即也不管自家那個沒出息的弟弟,去扶起失了女兒的弟妹宋氏。她滿是悲色,眼神邊示意程思莙跟上邊拉著宋氏往回走,跟上莊家父女的腳步。
「弟婦,這年前好端端的,書玥怎麼就過身了呢?」她輕拍著宋氏的手安撫著,眸裡都是擔憂之色。年前她帶著孩子回來時,書玥雖說面色依舊慘白,卻到底是可以坐起身子與宋氏和思莙說說話,還不見疲態,那時還以為有好轉之勢,結果……她至今還是不可置信。
「唉,不提也罷。也不知是怎麼的,昨日原是玥兒貼身丫鬟要送湯藥給玥兒服下,誰知才飲去幾口便是咳出血來,隨即便……」話說傷心處,宋氏到底也說不出口了,抬手拿著錦帕直抹滾滾淚珠。
她就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命苦的女兒怎麼就這樣香消玉殞,撇下她而去。看著宋氏如此,程夫人也不忍多說什麼,只是她聽著宋氏這話,怎麼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好端端地怎麼就咳出血來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啊!
「等會兒,弟婦,妳說書玥是咳血而亡的?」
「是。」宋氏扭頭讓程思莙先進去捻香,才附耳低語:「大夫說是中毒所致,只是老爺不准聲張。」
說著,語氣也多些許的憤恨與不理解。明明就是自己的女兒,更甚至是嫡女之身,為何玥兒出了這般的事,做她父親的李宏正卻是要壓下這樣的事,當作是玥兒自己身子不好而去的。
那下毒之人就極有可能是府裡不知是哪個豬油蒙了心的,若是就這般按下不發作,豈不是要讓那賊人逃脫了去?她實在是不明白李宏正究竟想做什麼。
寵著妾室、忽視嫡親,這些她們咬牙忍過便是,再怎麼說那都是府裡的事,礙不到誰的事去,何況地位仍在那處擺著,她守著自己的女兒便已經知足,早就不求夫君寵愛,可是如今她沒了孩子,沒了唯一的指望。
讓她怎麼不心寒?
聽著怨懟,程夫人哪裡還會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是自己那個糊塗的弟弟做錯了事,讓宋氏心懷不滿。倘若過後處理妥當便罷,一旦處理不好,輕則夫妻失和,重則便是宋家打上府,屆時可不是一句家務事搪塞這般簡單,何況還是牽扯人命官司的事兒。
但她卻是什麼都說不了。
目光落到已經上香致意後立於一旁與其他小姑娘有一句沒一句地談天的程思莙。從小到大,思莙是最黏著書玥的,每每回了李府,第一件事都是去找書玥,而書玥更是將思莙疼得找不到南北,就算思莙闖了禍,也都是書玥陪著一起受罰,兩家的長輩也不只一次與書玥說過不能這麼慣著思莙。
但哪裡奈何得了這小丫頭一味偏疼,後來還是隨了書玥。這幾年書玥纏綿病榻,疾痛難挨,也都是思莙伴在身側,陪著書玥走過那些難熬漫漫,寂寥深閨的那些日子。現在別看思莙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知女莫若母,恐怕心底都不知道起了多少漣漪,波瀾更迭。
說話間,李宏正便帶著程家父子進來,程氏兄弟一語不發的捻香三拜,雖說他們三個對李氏之人沒太多的感情,但愛屋及烏下,到底還是對這個本就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妹多了幾分關照,可是讓他們說有多親近,那也是不太可能,程氏兄弟也在上完香後,就在幾個長輩的叮囑下,帶著一群小姑娘出了院落。
只是才剛踏出院落的門,便聽到陣陣淒厲慘叫和驚呼聲,程邵泰和莊秉志聽聞聲響,齊齊對視。他們倆都聽出來了,那驚喊聲是各自家的姑娘,在所有人還未有任何反應時,這兩個父親便慌忙撇下不明所以的眾人往門口快步走去。
霎時,場面混亂,只見一個頭髮凌亂,釵環搖搖欲墜的姑娘拿著掃帚不分青紅皂白地往兩個姑娘家的身上打去,面目猙獰,看那架式,分明就是要將程思莙和莊雅瑜往死裡打。
這是哪兒來的瘋子?
這兩姑娘家那可是被莊、程兩家捧在心裡的,更別提其家世放眼整個大暎,除了葉氏外,誰還敢給其臉色瞧?今日兩姑娘在李家招了這般委屈,李氏上下還想不想要在京中立足了?
眾人這才往那個瘋了的姑娘看去,這不就是李家那個庶出的小女兒嗎?這是在鬧哪齣的?當眾在自己親姊的靈堂前毆打自己表姊和莊家姑娘,當真是瘋了。
今日來弔唁者眾多,不少人都站在原地看著這幾家人的熱鬧。難得可以瞧見莊、程和李家的笑話,誰會傻傻地離開?
程思遠面露冷凝,疾步上前將李書婕踢倒在地,擋在程思莙和莊雅瑜身前,像是盯著將死之人般。他們三個自從那年程思莙意外落水後,便實在對這個表妹沒有任何的好感,如今更是讓他們起了要與李書婕不死不休的心思。
程思賢和程思陵從兩側分別扶起兩女孩,「妳們兩沒事吧?」
「我們沒事。」
程思莙和莊雅瑜互視一眼,狼狽地說道。她們兩方才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李書婕壓著打,根本沒有還手餘地,真是心有餘悸。程思莙陰鬱著神色,上前幾步拉著李書婕的衣襟便是「啪啪」兩聲結實的巴掌落到李書婕的臉頰上。
回過神的女孩氣得直哆嗦,還是綰宜不顧自己亦是狼狽的模樣,趕緊扶住自家小姐,才不至於讓程思莙又跌倒在地。程夫人和宋氏被這情景嚇得不輕,趕緊迎了上去,查看起兩姑娘的傷勢。
「李宏正,對此,你有何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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