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寂寞。
人比煙花更寂寞。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dGTrn6l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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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覆雨無聲站在屋脊上,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
高低錯落的屋頂最末端,一身黑衣勁裝的天涯獨自坐在背陰一角的暗處,不仔細看幾乎不會發覺他的存在,煙花燦爛,照亮了他清朗的面容,卻使得背光的筆直背影分外孤單蕭索。隨手紮起的長髮偶然被晚風吹拂起幾縷,施施然然地輕揚,如絲如煙。
雖然仍舊喜歡躲在角落,也不見他動作,但身形俐落輕巧,氣質淡定沉靜,卻是個鋒芒內斂的青年了。看著眼前自己精心打磨而成的武器,舉止儀態無可挑剔的嚴整,清若秋水卻淨而不透,赫連覆雨眼底掠過一絲複雜而隱諱的情緒,說不出是滿意還是著惱。
察覺了身後的眼光,天涯倏地回過了頭,揚起的視線正正與赫連覆雨幽暗的雙眼對上,眼裡閃過一絲驚詫,猶豫著是否起身,但見對方面色沒有不快之意,於是便謹慎地維持姿勢坐在陰影裡,只輕輕喚了聲:「閣主。」
「躲在這裡做什麼?」赫連覆雨淡聲問。以鐵腕著稱權傾一方的男人,居高臨下的一句話就是不帶質詢的意味,也隱含著不容輕慢的威勢。
「煙花。」天涯言簡意賅,廣場燈火通明的景象與眼前四散的花火省去他解釋的功夫,不隱瞞也不坦承。獨處的空間突然被闖入,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赫連覆雨像是與生俱來的壓迫氣場擾亂了遊走的思緒,令他感到私隱受到侵犯,條件反射般將情緒全數收回心底鎖緊。安靜片刻,他在男人開口前低聲反問:「閣主有事找我?」
表面雖然鎮定,或許是這幾日不自覺迴避著對方,神情略顯防範戒備──天涯有種詭異的錯覺,彷彿只不過踏在同一面屋頂上,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便可自腳下相連的瓦片碰觸他的心事,撬開他的偽裝,硬生生挖出他不欲與人分享也不願記起的脆弱傷口。
而這是他最害怕排斥的一件事。
「有隻耗子踩在我房頂上,很吵。」將他一連串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赫連覆雨只是輕一聲冷笑。
天涯先是一怔,直覺放眼尋找男人口中的耗子,接著才會意,說的是自己。他這才發現剛剛一時情急只顧著朝火光處直奔,一口氣攀上了最高的屋頂,下方正是赫連覆雨所在的主屋。赫連覆雨何其敏銳,自然聽見了他走動的聲響。
聽他嘲弄之餘並未太多責怪之意,天涯耳尖泛出一點紅潮,噎著不接腔,在此起彼落的光影中習慣性地折下目光。
前方的祭典緊鑼密鼓趨近高潮,嘈雜的人聲益發歡騰,煙花放得愈加緊湊,耀眼的火光沖天而起,拔地撼天而起時呼嘯響亮,飛至最高處後在一聲爆響中化作眩目的光彩消失,一個接著一個,照得屋頂層疊陰影遍布的樓頂上暗處忽明忽暗,光影斑駁。
他以為赫連覆雨很快會離去,或對他下達其他指令,但只聽見衣襬輕微的窸窣,從斂下的長睫縫隙中瞥去,卻見赫連覆雨繞過屋脊翹起的望獸,在屋頂另一側站定,黑靴踩在古舊生苔的青瓦上,抬眸漠然地看著眼前照亮了半邊暗夜的漫天花雨。相較於天涯藏身的陰暗角落,他的位置要向光一些,焰火將他輪廓深刻的側顏與繁複華麗的黑袍鑲上一道金邊,寒潭般的深邃眼眸明暗交替,卻照不亮最深處的顏色。
「天涯 。」
赫連覆雨頭也不回,在明滅的光影裡看不清楚他面容表情,也許是燦爛與歡鬧的場景過於幻麗,以至於時間的流動都有一霎的停滯,天涯竟覺得男人語氣難得的輕緩:「幾年了?」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天涯還來不及細想問題本身,心念電轉,直覺脫口道:「……十三年。」
「十三年。」確認般重複低語一遍,赫連覆雨嗤地喟笑,側首,以一種像是重新審視的眼神,將目光再一次投放在他身上。
無怪人說流年似水,稍一不留神,時間過得太快,天涯已非昔日弱小怯縮的男孩,他也早過了鋒芒盡現年少氣盛的年紀。時光可以讓人瞭解彼此的性格脾氣乃至喜好習慣,但情感心思卻不是經年累月的碰撞拉扯就能夠捕捉。
高傲強勢的男人慣於以嚴苛的手段迫使人臣服,只在乎結果而不計較過程,自然也不必在意天涯的反應,只是打量著青年幾乎融在影子裡的身影,以及燈火照映下更顯蒼白淡漠的面容,他罕有地稍微鬆動了幾分。
天涯身形並不特別健壯,但也不是纖弱的體質,骨架很是修長結實,站起來只不過比他略矮上幾吋,卻經常給人一股單薄之感。單薄的眉眼,單薄的腰身,單薄的氣質,就連命數,都似乎薄得毫無重量。清冷如霜的眼底藏著的一點火光,反而有種彩雲易散琉璃脆,如紙一般,過於單薄的鋒利。
尾聲的幾朶煙花衝上天際,碰地炸開,耀眼依舊,但在先前一輪華光四濺的對比之下,有些勢減聲銷的零落。
「煙花。」順著天涯的目光,赫連覆雨瞥了一眼煙硝中的殘影:「美則美矣,就是謝得太快。」
聽著他冷誚又不近人情的語氣,天涯別過頭,有些反抗的意思:「一度絢爛,便也足夠了。」
「過眼雲煙,什麼也留不住,轉眼就忘了,又有何用。」
赫連覆雨不置可否的輕慢刺中他內心微妙的隱痛,天涯忍不住脫口道:「記得或遺忘,也無關是否存在過,難道不是?」壓低的聲音與其說是反駁,更要像是說給自己聽,隱約流露出一絲苦澀的迫切。
看著他挺直卻莫名單薄的身影,赫連覆雨望入他清透的眼,沉默須臾,才淡淡道:「不,只是寂寞。」
冷厲的男人少有抒情之語,更遑論如此直接的剖白。聽不出這是在安慰他還是打碎他微薄的寄望,天涯一時訝然,揚起的視線與對方沉如夜色的眼眸交會,一瞬之間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卻又依然不明白。安靜下來,他眸光轉暗,不願再探究下去。而赫連覆雨偶然流露出的一點倦色也收起了,恢復平時那樣莫測高深的冷淡。
不過短短幾句話,卻各藏隱意,交換的情緒已經太多,超過了彼此願意透露及理解的底限。
很多東西隨著物換星移而生變,但還有更多東西,就是時間的風沙,都極難將之侵蝕出棱角。
不過十三輪花開花謝。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8P6w7i0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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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狼狽又膽小的孩子不知不覺間已出落為了個挺拔清冽、一劍足以挑四方的冷煞青年。而當年踏著一地鮮血、盛氣凌人的邪魅少年,曾幾何時,被一個殘酷邪肆的男人取代,成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權傾江湖的霸主。彼此的生命軌跡在某一個時刻交疊,也許在初遇那一刻,誰也沒料到會以這種方式纏繞至今,再難回頭。
兩人皆不再出聲。在煙花微弱的餘光剪影中,有一個剎那,明明踩在同一片屋瓦上,近在咫尺,卻像是相隔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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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千般萬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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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般萬般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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