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usive Words - Delusive Words[青黑]13

18.

[听好，对方提条件了！！联系特警部队，包围主建筑，注意人质安全，千万不要出现伤亡！！]

[人质已经出来了4人，注意剩下人质的安全！！]

[人质全部安全！！特警队和第三警队突击，包围嫌犯！！不要打草惊蛇！]

[青峰？青峰你在干什么！！]

[青峰!！！！]

19.

雨，还有血。

雨好大。顺着雨水，血的痕迹坑坑洼洼。皮鞋踩在水洼里，水顺着缝隙渗进去，袜子粘粘的感觉很不好受。

然而，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天空依然是一片漆黑？

‘嘀嘀嘀------’

原来，是梦啊。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恬不知耻地叫着，青峰的大手顺着重力落在它上面，制止了它继续发出噪音。

浑身酸痛，动一下都像是刑罚。坐在床沿很久，青峰才站起去洗漱。

窗一夜未关，微风鼓起白色窗帘。只穿着一条内裤的青峰站在正对窗户的盥洗室，感到针刺般的冷。

正是这冷把他从浑浑噩噩的余梦中捞起来。

是啊，今天要去看哲。

如惯例一样，他的眼底又被回忆沾染成天蓝色。

坐在玻璃对面的黑子，和坐在审讯室里的黑子一模一样。清瘦的身体被大大的囚服套住，双肩耸出让人心疼的角度。

整个人愈加的透明。青峰甚至觉得，再下一次来，他就会彻底不见了。

“重审的申请我已经递上去了，证词也已经到位。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来了，哲。”

青峰的嗓子哑哑的，许是早起没有喝水。

“谢谢你青峰君。”黑子还是和前几次一样，保持着平淡的态度。

自从检查过桃井尸体的那天之后，青峰不知道来看过黑子多少次。遗憾的是，每次黑子的态度都模糊不清。青峰咆哮过，劝过，甚至苦苦哀求过。黑子始终坚持着最初的说辞，坚持自己有罪的论调。

无数次，青峰从激愤到放弃，黑子的表情没有变过。

他依然是那个如初见般透明的人。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放弃了劝说的青峰，举止间有些疲态，“最近天气好像又要冷，上次你说里面的东西用不习惯，我也给你带了点日用品。”

青峰把包裹拿给狱警检查，里面除了衣物和洗漱用品外并无其他。

隔着一层玻璃的黑子，低着头，笑了笑。

“光是笑，好狡猾啊哲。”

本以为得到沉默回应的青峰，听到了黑子的声音：

“青峰君，桃井同学的葬礼办了么？”

“嗯。”

“青峰君去了么。”

“嗯，你拜托我的啊。”

那片矮矮的山坡上，站满了穿着黑衣的人，每个人都在桃井的小棺材上放花，整个过程安静无比，只听到桃井母亲绵延不断的啜泣。

青峰站在人群的最后，显得有些突兀。

“跟我讲讲，是怎么样的？”

“很闷，我不认识什么人。”青峰似乎不愿多说，“桃井母亲拉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想起那个妇人哭泣的眼泪，青峰心里堵了一厚层。

“……是这样说的么？”

“……嗯。”

耳畔又传来黑子的轻笑声：“青峰君，意外的不会撒谎呢。”

青峰只能以越拧越紧的眉头回答黑子。

真的不想回忆，在那小细雨的天气里，穿着纯黑的妇人，几乎站也站不稳地面对着青峰。身后矮坡下的风吹起，吹过她的裙角。她死死地拉着青峰的手，几乎是吼叫地说：

[为什么！！黑子哲也还没有被处死！！！]

青峰的太阳穴，跳动着疼痛。

“青峰君，”看出青峰心事的黑子岔开话题，“做警察开心么？”

青峰突然想起某日的大雨和血的味道：

“……还行吧。”

“我，做保育员，很开心。”一反常态，今天的黑子话很多：“我很喜欢小孩子。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周围都是小孩子。长大以后，我也经常回去看看。总觉得，那些天真无邪的笑脸，可以温暖我。”

黑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青峰君，这几天有没有去幼教园？你也看到了吧，他们的笑脸。”

在青峰脑中浮现的是，黄濑上翘的眼尾。

[我们只是想小黑子能多爱我们一点！！！]

“我以前也曾和桃井的家人见过面。她的父母，都是正直善良的人。家里条件并不好，也送她来教会幼教园读书，因为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为什么！！黑子哲也还没有被处死！！！]

“看着那样的家庭，就会觉得打心眼里的温暖。我在孤儿院长大，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人，也想试试这样，被人牵挂的感觉。”

黑子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青峰君。”

青峰抬头，看着黑子。那寡淡的脸上，从无到有，慢慢地展开了一个笑颜：

“在孤儿院很开心，做保育员也很开心。但是，果然啊，最开心的时候，还是现在。”

青峰的眼，无法从那笑颜上移开。

“谢谢你。”

这张笑脸，是何其熟悉。然而却记不起，曾在哪里看到。

“你别总说什么孤零零的，”青峰听到揪心的话，发声，“好好想想，出去以后怎么庆祝吧。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你吃一顿？有家拍档的小龙虾很棒！”

强忍着心中塞涩，青峰久未露笑的脸上，歪歪扯出一个笑容来。

“噗，”黑子被青峰的表情逗笑，“青峰君很不合适这样的表情。”他清喉咙，向青峰伸出拳头，“一言为定。”

青峰也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玻璃，两个拳头放在了相同的位置。

“时间到了！！”狱警扯着老烟嗓在旁边吼着。

“那就先这样了，下次，就是出来的日子。”青峰挎上黑色外套，黑子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的背影几乎把出口都挡住了。

但就是这个背影，让人如此安心。

青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探访室，听到狱警关门的声音，他才停下脚步。黑子刚刚的所有话，都反复地回荡在他的记忆里。

[我在孤儿院长大，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哲。

你不是……

“……还有我么？”

青峰终于把这句，刚刚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面对着一片大好的晴日，背对着已经被狱警紧紧关闭的探访室铁门。

而探访室里的黑子，从青峰背对他向外走时，就弓下身体，向青峰鞠躬。他一直保持着，直到青峰已经离开很久，直到连门都关上许久，直到狱警已经不耐烦地催促他。

“承蒙你的照顾，青峰君。”

他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更是谁也都看不到，他轻轻开合的嘴唇。

我喜欢你。

他做着这样的无声的嘴型。

20.

面前这幢红砖绿瓦的喀秋莎式建筑，就是曾经引发青峰职场最大失误的地方。当年，青峰刚刚从警校毕业，21岁，接到的第一个重案要案，就是有人劫持人质于此。

然后在总攻营救之日，青峰在所有人质都逃离之后，还是开枪打死了已经投降的匪徒。在赤司和绿间的极力争取和相互担保之下，才认定青峰是正当防卫而不是故意杀人。

踏上这里的台阶，往日的种种就会像潮水一样扑来。不停的大雨，腥臭的血液，自己颤抖的手和还冒着热烟的枪口。许久，青峰都不曾来这里，不愿面对，逃避，脱下野兽的外衣，他也是个内心不定的男孩而已。

从黑子的案子以来，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在路上闲逛，竟不知不觉逛到这里。

青峰站在台阶上，意外地看到绿间也在。

“黑子的案子，这次应该是结了吧。”

青峰看着光秃秃地树干，天晴得有些不像话了。太阳晒得他面皮疼。

“嗯。”

“还有疑点不是么？”

见青峰不言，绿间也跟着他看着光秃秃的树：

“桃井五月不是黑子所杀，那天，桃井应该是要求黑子跟她一起去后园，交谈了一些话。但是没有呆多久，灰崎就从矮墙翻进来，并且也同黑子交谈。而桃井应该是坐在游泳准备的小房间里，听到了什么。等灰崎离开，桃井提出要看黑子未完成的陶艺作品，黑子去5楼的准备室拿了陶艺，并穿了围裙下来。等他走到游泳池的时候，桃井已经溺毙。他匆忙地把陶艺丢在园里的大垃圾桶内，跌跌撞撞地离开幼教园。”

绿间补充：“陶罐的碎片在二次搜查的时候找到了。”

“是自杀。”青峰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你调查了？”

“直觉。”

绿间苦笑：“真不知你这直觉从何而来，确实准得可怕。”他递给青峰一个绘画本，封面上画着儿童画风格的太阳和小房子，右下角歪歪斜斜地写着桃井五月几个字。

“上面写了，她希望黑子多注意一些，就告诉父母还有其他老师，黑子对她亲亲抱抱等过分的事。也是因为有别的小朋友鼓励，她才敢越做越过分。”

青峰慢慢地翻看，空白前的最后一页，是桃井画的一个小天使。笔触幼稚，但笔痕很用力。

[变成小天使，哲君就会喜欢上我。]

“她大概觉得只要死了，就能够去天堂，然后变成小天使。因为天使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爱，所以也理所应当能得到黑子的。”

绿间不抽烟，所以此时他只是摇摇头：“唱的诗，小孩子哪里懂。”

青峰合上绘画本:“她是去后园和黑子表白。”

“理所应当被拒绝了。”

“灰崎的表白，也被她听到了。”

“所以才支开黑子，然后跳进泳池。”

“这个，”青峰扬扬手里的绘画本，“她父母知道么？”

“谁都不知道，我们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找到的。所以直到现在，她父母都认为黑子是凶手。”

[为什么！！黑子哲也还没有被处死！！！]

青峰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突然鼻尖一凉。他凝视着天空，眼界所触开始纷飞起白色的花朵，伸出手，接到一个六角形的冰晶。

“下雪了。”青峰自语。

“那根发带，在黑子家找到的桃井的发带，和桃井脖子上的伤痕比对吻合。”

绿间无视雪花，和青峰一起，二人站在露天处，感受点点滴滴的冰凉的亲吻:

“青峰，你应该已经察觉了。”

“没错，那是黑子做的。”

“当从楼下走来时，黑子就看到了泳池里的桃井。他救她上来，发现已经死了。于是拆掉她的发带，狠狠地勒住她的脖子，勒出痕迹，再带回家去。”

“他没有报警，直到第二天早上园里的工作人员发现桃井的尸体。”

绿间叹了口气：“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认罪。”

雪不像雨，她落下的那么慢，每一片都像是从天而降的拥抱。她们义无反顾地落在地面上，前赴后继地融化，迎接她们注定的死亡。

“哲他，一定是哭着做那些事的。”

“什么？”

“录像里，他从幼教园里出来。我看到他的表情了，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当时，他一定在流泪。”

[那些天真无邪的笑脸，可以温暖我。]

[他救她上来，发现已经死了。于是拆掉她的发带，狠狠地勒住她的脖子。]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认罪。]

“如果他坚持他自己有罪，我不会去阻止。但是我会陪着他，他要偿还一分，我就帮他偿还十分。他要偿还十分，我就偿还万分。”

绿间看向青峰，后者的眼眸里闪着坚定。是要用命去保护一个人的，那种坚定。

“你……都想起来了？”

“是啊，我好逊。竟然会选择失忆这种方式逃避。”

“当年，是上头的疏忽，竟然没想到劫持者是诈降。而且竟然没有注意到人质还有一个人。当时特警队都已经要收队，刑警负责押送。你当时，是直接面对着那个劫持者吧。”

青峰看着越下越大的雪，沉默后说：“……我被他救了。”

“当时被那家伙偷袭，我受伤了，配枪被对方夺走，是他扑到了劫持者，反而自己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雪还在不断落下，只是不再化掉，而是开始积蓄起来，形成白色的薄层。

“那天，他只是偶尔回来看看，却被卷入了，还受了伤。都是我太大意了。”

“别这么说，”绿间道：“你……也救了他。”

[青峰，你这个杀人犯。]

[杀人犯。]

后悔么？

青峰想，不，再来一次，再来十次，他都会开枪。

雪终于鹅毛般洒落大地，洒在这片承载了罪恶和救赎的大地上。撒在了每个曾邪恶和善良的人身上，昭示着又是一年的冬季，又是一年的结束。有几个小孩从门内探出头，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明天，就是再审的日子了吧。你的职，赤司也帮你恢复了。一切都结束了。”

“还早着呢，哲那家伙，要我请他吃龙虾。到时候，你也来吗？”

看着青峰已经迈出的步伐，绿间犹豫了一下：“不，我不喜欢吃辣。”

院子里玩雪的孩子们多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洋溢着，黑子所说的那种，温暖的笑脸。虽然积雪还很少，但是他们已经搓起了雪球，夹杂着黑泥土的雪球。

眼见青峰越走越远，脚步坚定，绿间忍不住又叫了他的名字：“……青峰？”

“啊啊，什么啊？”语气是许久不见的不耐烦。

“……不，没什么。”

雪啊，象征着来年丰收的大雪，悄然无息地下。落在树梢上，落在马路上，落在人们的衣领和发梢，落在这红砖建筑的牌子上。

牌上大字，‘市立慈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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