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玟安闔上開啟不久的音樂盒,一切再次回歸寂靜。
今晚沒有尖叫聲、沒有詭異的呻吟,是十八年來最安靜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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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該出去曬曬太陽。」許玟安抬眸,對上另一雙充滿活力的雙眼,又垂眸,視線離開了放在角落的全身鏡,緩緩地開口:「我不想。」窗外的樹葉沙沙的摩擦著,摩擦著許玟安的神經,不見了。
房間瞬間只剩下許玟靜。
「都這麼久了,她還是這樣。」這樣任性,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她想。青少年不是就應該多曬曬太陽,獲取充足的維他命嗎?許玟靜一邊嘆氣,一邊將散落在地上的物品拾起,房間漸漸從凌亂回歸整齊。不過當許玟靜清洗抹布時,紅色的水再次沾濕了許玟靜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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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知道許玟安早已沒辦法露出笑容,不知道如何像一個正常人沐浴在陽光底下。她被禁錮在黑暗之中,只能任由一頭禽獸眷養,接著一點一點親手毀掉,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許玟安笑著流淚,她笑得歇斯底里,使她不知所措只能跟著一起笑,直到彼此的眼淚乾涸,在白皙卻腫脹的面龐硬生生刻出兩條疤痕,兩人只能緊緊地靠在一起,將生的希望放在彼此身上。她無時不在思考著到底要如何才能成為妹妹的曙光,帶她逃離這個黑暗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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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妳要回來了沒?已經天黑了。」許玟靜在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中一直呼喚著許玟安,時間在呼喊聲中流逝,在許玟靜的心跳聲中消逝,卻始終沒有回應。直到門碰的一聲被打開,呼喊聲嘎然而止。許玟靜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堵上嘴,被迫將恐懼嚥下,眼底光芒黯淡,只剩痛苦在黑暗中滋長。
半夜一點,許玟安的房間傳出斷斷續續的嗚咿聲,是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惡夢,收拾整齊的物品再次散落在各處,月色躲進厚厚的雲層中,彷彿不願觀賞這齣悲劇,自顧自地躲了起來,對房間中交疊的人影不聞不顧;悲鳴聲搭配著音樂盒悠然的音樂形成詭異的搭配迴盪在許家中。不知什麼時候,許玟安回來了,躲在床底下看著這齣人形交媾,無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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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晨曦從窗戶爬進許玟安的房間,直到鎖門聲以及汽車發動的聲音響起,她才將瞪著全身鏡的眼睛閉上。緊繃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意識逐漸模糊,緩緩地睡了過去。但在安穩的呼吸中,尖銳的尖叫聲卻從許玟安蒼白的嘴角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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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眼已是傍晚,許玟安穿著前一晚的衣服下樓,腳步聲踏著木頭地板,使原本在客廳的許母聽到便倉惶而逃,彷彿對面可怕的怪物,全力逃跑拼了命求一線生機,慌亂的腳步聲在安靜下來的家中顯得格格不入。
喀噠,房間的門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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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玟安餘光一瞥,看到緊閉的房門後,繼續走到廚房翻找食物,即使嘴角的傷一直阻礙她好好進食,她也不想和眼前的食物不歡而散,即使口腔裡的鐵鏽味漸漸蓋過了食物的味道,她也不想就這麼放棄。回到樓上,關上沒有門鎖的房門。許玟安一個人在床邊蜷縮著,對著那面全身鏡哼哼唧唧,哼著耳熟能詳的童謠,像是想要撫慰誰,想要撫慰某個破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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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停車格是空著的,直到深夜也沒有動靜,許玟安緊張的心情隨著日出逐漸消失,那人一晚的徹夜未歸簡直像神明的賞賜,她卑微的享受這偷來的時光,敞開窗戶呼吸沒有霉味的空氣,陽光終於得以照在這二八年華的少女臉上,她露出笑容。
現在的時光是得來不易的,許玟安像個小孩看著晴朗的天空,閉著眼、雙手合十對神明祈禱,祈禱時光可以流逝得慢一點,祈禱那男人可以死於非命。她嘴中念念有詞,從一開始的神聖的禱告,逐漸轉變成一個人忿恨的自白。她向神明訴說從那天起的故事,從媽祖到耶穌,把她知道的所有神明都喊了一次,雙眼緊閉回憶著這兩年來的故事,握再一起的雙手在回憶陷入黑暗時忍不住顫抖,但依舊持續祈禱,彷彿可以透過這樣來換取一絲憐憫⋯⋯直到看到那輛黑色汽車歸來而心灰意冷,她眼底的希冀再次消失。認清原來那些高高在上神明是不存在的。如果神明的存在是為了救濟世人,那怎麼會沒有任何一個神祈願意將她從這個煉獄中救出去呢?這樣,她又該向誰求救?如何才能逃離這個慘無人寰的地方?
許玟安回想著那頭禽獸對自己的咒罵,罵自己是個掃把星,說她是害死媽媽的罪魁禍首,卻又歡愉的在自己的身體上騎乘,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喘,陷入痛苦回憶的許玟安連身後有人靠近都渾然不知,又或者是她不願發覺罷了,被身後的人禁錮在懷中那刻,許玟安眼底的光芒終於陷入寂寥,只剩空洞呆滯的表情。
終於發覺,昨晚的不歸不是賞賜,只是她一人的想像。
今天悠悠音樂依舊沒有缺席,尖叫聲卻不見了,男人看著懷中的女孩沒有掙扎,並沒有發覺不對勁,繼續他回家的「例行公事」。而在黑暗中的許玟安看到男人背著房門外的黃光,在她面前將穿著整齊的西裝以及領帶解開,然後把自己強壓在身下,光照著他如同下凡來的神祇,卻露出如惡魔般的神色,瞇著眼露出愉快的神情,做著不符倫理的事情,她只是無神的從那面全身鏡看完在她身上發生的整個過程,面無表情,好像只是在看一頭野獸發情的紀錄片。而她之後沒有再向誰求救過,也不再打開那扇通往自由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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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後的男人,隨意套上襯衫以及外套,對躺在地上的許玟安一個眼神都沒有便離開了,彷彿現在如同玩偶沒有反應的那人不是他的女兒。許玟靜看著許玟安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眼角卻滑落一滴滾燙的淚水,而這滴淚好像一個開關,許玟安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落,「啪嗒、啪嗒」許玟靜伸出手想要幫妹妹擦拭淚水,許玟安卻緩緩扭頭將臉別了過去。許玟靜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見妹妹抗拒自己,這時許玟安開口了,「姊姊,我累了。」她喉嚨乾澀,彷彿有東西在灼燒,連說一個字也覺得異常疲憊,甚至連想抬起指尖都覺得有困難,眼皮沈重,已經開始看不清鏡中的人。
「姊姊.......我好累。」許玟安嘴唇顫抖,閉上眼痛苦不堪,她努力看清鏡子中的自己,衣衫襤褸甚至可以說是穿著幾塊破布,然而看清自己的臉,許玟安只覺得一陣乾嘔。
曾經她最自豪的皮囊如今變成束縛她的詛咒。
她曾聽那個男人說過:「爸爸只是太愛媽媽了。小安、小安啊!你會原諒爸爸的對吧?」那場景歷歷在目,那個人一邊說著對媽媽的情話,卻一邊提著自己的髮梢嗅了起來,接著便如發了瘋似的對自己施暴,那天下來,許玟安全身上下布滿了青青紫紫的傷痕,唯獨這張與媽媽如出一徹的臉逃過一劫。
從那天起,許玟安的這場惡夢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如同烏雲永遠的籠罩許玟安。她身上開始出現各種傷口和瘀青,而在被衣服遮蔽的地方甚至有那個人留下的曖昧痕跡。這些痕跡在許玟安稚嫩的酮體上留下了無法抹滅的陰影,不論她怎麼洗也洗不掉那些回憶。每當她一閉上眼睛,那些畫面總會如電影般被一幀幀的在許玟安的腦海裡播出。所以她索性不睡了,等到極致疲憊的身體自己關機,夢魘便不會出現。
痛苦的回憶湧上,看著妹妹痛苦的許玟靜聲音顫抖地問:「小安,妳放心交給姊姊嗎?」
或許是看到許玟安眼中的不解,許玟靜有一瞬間猶豫了,但仔細一看卻看到妹妹眼中除了不解,還有一絲期待時,她還是開口:「姊姊幫妳向那個男人報仇好不好?」
許玟安聽到姐姐這麼說,雖然不清楚她的計畫,卻還是選擇相信,因為她也沒有力氣再去思考,她只想躲起來,躲到那個男人沒辦法找到自己的地方。所以當許玟靜見許玟安緩緩的點頭時,她鼻頭微酸,心疼的摸了摸妹妹的頭後便讓她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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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尖叫聲取代了音樂聲,且伴隨巨大的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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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的聲響引起了許母的注意力,當她在樓梯口躊躇要不要上樓查看時,許玟安已經拖著腹部湧出鮮血的許志翔出現在她面前。她看了看許母,神色淡漠地說:「妳要叫救護車嗎?」
許母看著紅色的鮮血順著樓梯漸漸往自己蔓延,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眼神充滿驚恐,但再次看向許玟安時她卻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從低處仰望,樓道的黃光灑在許玟安的身後,好像天神下凡,用著最慈祥的面貌將惡魔剷除。許母看著自己「女兒」身上那些傷痕,還有微微滲出血的嘴角,她的良知像是終於被喚醒,她一邊喃喃自語,「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後將房門反鎖,接著音樂聲再次響了起來,只是接下來不會再有尖叫聲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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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警方接到通知,迅速動員將許家封鎖,但許玟安早已逃之夭夭。
這件命案隨著時間在網路上炸開了鍋,許玟安平靜地翻閱留言,關上螢幕、閉上眼聽著海浪聲,不管這世間猜忌的聲音,只是在心中默默叫著許玟安。原來那晚過後,許玟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顧一個人逃出那個囚籠的許玟靜,在這個身體沈寂。
現在的許玟靜,經過這幾天的呼喚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好像也懂了什麼。她往海岸邊緩緩走去,在身體被海水淹沒的前一刻,對著明媚的天空露出燦笑,代替自己最親愛的妹妹完成她這輩子沒能做到的事。而躺在沙灘上的手機顯示著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在那串長篇貼文訴說這幾年發生的所有事情,語氣彷彿只是對著無邊無際的海際線輕聲哭訴。
貼文的最後寫著:「我親愛的妹妹,我已經將你的期望完成。但妳卻不在了,我又要跟誰分享這股喜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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